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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榮總三十年

我在榮總三十年

教學部教學行政組 陳素真組長

時光飛逝,對我這種在榮總一待就卅餘的白頭宮女來說,尤其感慨萬千。這裡的一切,幾乎等同我所有的職場生涯,當年懵懵懂懂的我,絕對無法想像:「我就這樣過了一個工作人生」。

猶記得40、50週年院慶時,教學研究部接連受命從事院史保留的工作。當時有一位歷史學家曾提議:豐功偉業固然重要,基層員工的貢獻也要肯定。我是基層員工,沒什麼功蹟可言,有的只是對榮總的景仰及感謝—景仰它對社會的貢獻,感謝它對員工的栽培。人生半甲子,有太多值得回憶的點點滴滴,我嚐試著在記憶尚及時寫出來,與同仁夥伴共享,也鼓勵大家紀錄自己的「庶民歷史」,讓榮總的記憶更添多樣。

民女入官府

民國71年(1982)10月,我考進了台中榮總,那年我剛從研究所畢業。

在當時經濟狂飆的年代,有志者都希冀進入企業界服務,因為待遇高、發展快。我先前也曾嘗試申請一些大、小型民間企業,但都被以「小池難養大魚」為明示、暗示的理由,不給機會,只能轉向具有官方色彩的單位試試看。沒想到,官方似乎較偏愛高學歷的求職者,我居然一一錄取了好幾個機構。榮總來電前,我接到包括紡拓會 等兩、三個單位的通知,要我去上班。我正在為難如何抉擇之際,榮總又來湊一腳,還急急如律令,要我馬上就去台中報到。

左思右想,反正自己身體狀況欠佳,如果能在享譽國際的榮總工作,不但光彩,順便照顧一下健康,不也挺方便的,就在一念之間,自此與榮總結下不解之緣。人生的際遇真的很難講,我常常空想,如果當時沒有選擇榮總,或是中間曾有幾次機會離開,現在是什麼樣子,是飛黃騰達、落魄潦倒,還是平平凡凡、一如現在。但是時光不能倒流,選擇不能重來,人生總是無法像電玩,按個鈕就可以重新啓動。

報到後,被引領到了未來的辦公室,才發現原來「編譯」不是真正做翻譯的工作,它只是一個職稱而已,真正做的是院長的秘書工作。當時台中榮總甫成立,第一任院長是羅光瑞醫師,專長胃腸科,是國內外赫赫有名、推動B型肝炎疫苗在全國新生兒接種的推手。當然,我初來第一天那懂這麼多,只是心裡忐忑不安,不知道未來的長官要我做那些事,醫院的輪廓要如何去瞭解。

幸好,那天羅院長到台北開會去了,讓我鬆了一口氣,只有一位跟隨院長多年的大秘書—何光銀先生,為我介紹環境及工作內容,並諄諄告誡:「妳現在要做秘書了,有三件事情要切記:第一、對任何事要守口如瓶。這裡進進出出的訊息太多,也有很多機密要聞,妳自己知道就好,千萬不要張揚出去而惹出是非;第二、做秘書的基本就是要待人謙遜有禮,不可狐假虎威。不要以為待在長官身邊有好大的權力而為所欲為,幫長官得罪了人而不自知;第三、對老闆要忠誠,不妄想不該得的利益。妳在院長室,隨便跟人家要東要西,別人不敢不給,但敗壞了自己及長官名聲,得不償失。還有,院長不會虧待員工,但犯了錯,他會很嚴厲的。」這些叮嚀對任何新入職場的人來說,都是珠璣箴言。歲月如梭,一晃卅餘年,我一直牢牢記著、從來不敢或忘。也讓我在往後數十年的職場生涯,受益良多。

第二天院長回來了,我一看:果真是一位嚴肅的長者,讓人望而生畏。上班沒幾天,院長拿了一些胃腸醫學的期刊論文和一本英文的醫學辭典,囑咐我要把前者看完:「妳是外文系畢業的,可以懂得這些。不明白的可以發問!」我可是結結實實地把那些論文都看了,雖然許多的醫學名詞搞得我頭昏腦脹,我硬是把它們背了下來,心裡暗想:「看不懂沒關係,背好了總有一天會瞭解。」讀著讀著,對粗淺學過語言學的我,居然也看出了一些門道,例如:gastritis,gas起頭的字與「胃」有關,因為動物體內有氣,死後埋在土堆裡千萬年後,聚集起來就成了瓦斯—石油的來源;凡是-itis結尾的與發炎病症有關,所以這個字就是胃發炎囉。這一類字首、字尾、字根的結合,上班不到幾星期,我就認識了不少的醫學名詞,當然,它們也就不這麼難記了!

在台中那幾年,院長因為參與行政院科技顧問組的肝炎小組工作,進行B型肝炎疫苗接種的實驗研究,加上每星期要回台北榮總參加會議,常常往北部跑,讓我們這些小老鼠有喘息的機會。利用他不在的機會,我陸陸續續又唸完了一些講義,對胃腸醫學開始有些概念(不能說懂,因為醫學太深奧了,我到如今都沒有真正搞懂過!)。院長拿了一些院內醫師用英文寫的論文稿給我:「妳如果看得懂胃腸科的東西,看看能不能幫忙改一改文法。」這是我開始幫同事修改論文的起步,剛開始戰戰兢兢,久了也摸到了訣竅,但仍然不是我的主要工作。我的主要英文業務還是在為長官撰寫演講稿,前面說的那些只是暖場工夫。經過幾次的修修改改,摸著長官的習性,漸漸地,我寫的英文講稿,不管是在哪些大大小小的場合,只要院長事先口喻重點,幾乎不用再大事修改,甚至於看一看就拿上場,我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,知道老闆可以信任我了。

當然,秘書不是寫寫講稿而已,還有一堆事務如:安排行程、處理病家陳情、公文過濾、接待賓客、應付民意代表等等,以及許多雜七雜八的突發狀況,都不是初出校門的社會新鮮人可以從容應付的。我開始跌跌撞撞的秘書生涯,從一路挨罵,漸漸學會職場技能。幾個月後,院長居然難得還龍心大悅、開口稱讚,認為憑我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學得這麼快,算是難得,讓我雀躍不已,總算覺得生活有些色彩了。

趁著院長不在的時候,我給自己一個瞭解醫院的任務:到各個辦公室走動,尤其是行政管理的單位,瞭解他們在做什麼。從離辦公室最近的地方開始,一直走到最角落的遠處,大概一、二個星期,差不多有些概念了。另外一個認識同事最好的地方是電梯-一群人站在裡面,跑也跑不掉,我開始一一閱讀他們的識別名牌,尤其是那些看起來有些年齡的、有些地位的長者。沒有多久,只要在公務場合遇見他們,唸出他們的名字,所有人都嚇了一跳:「您在那裡看過我?」當然,關係就拉近了不少,也建立了不少友誼。

年輕好動的我,沒多久就認識了所有業務可能來往的單位,什麼人在什麼單位、坐在那個位子,一清二楚,毫不含糊,除了護理等人多勢眾的單位,沒法記清楚以外。我的辦公室比鄰會計、人事等行政單位,沒事也會去繞繞,看看他們在做什麼。人事室主任叫鄧濟藩,為人溫文爾雅,非常關心大家,員工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,例如:婚喪喜慶、住院結婚、一定不忘提醒:趕快申請補助,不要過期了。還有一位組長人稱「老怪」(又老又怪),陰情不定,大家都怕他,有次我壯著膽開他玩笑,居然難得看他嘴角上揚,勉強算是笑臉以對,從此整層樓大概只有我不怕他了。幾次接觸後,發現他頗為正直善良,卸下那幅冰冷面具,其實非常古道熱腸。我後來跟他成為好朋友,大出同事意料,沒人理解老怪為什麼對我這個小妞如此和顏悅色,我想應該跟我少不更事,敢亂開他玩笑有關係。

會計室有幾位小姐,其中一位霞漁成了我往後卅年的至交,還成了我的媒人,與我辦公室的曹秘書一樣,陪著我哭、也陪著我笑,一同走過了卅幾年的曲折歲月。幾位組長,個性鮮明、各不相同。其中一位長得十分神似彌勒佛,耳垂極長,整天笑咪咪,他幾次耍弄我:「妳高中畢業沒?書沒唸完就跑來上班!」我忍不住回嘴:「像您這個年紀,當然分不出廿、卅或四十歲,離它太遠了!」彌勒佛哈哈大笑,直說小妞伶牙俐嘴,真懂哲理,「我確實分不出妳們這些小毛頭廿跟卅歲的差別!」

 

  

 

因為醫院環境各種病菌雜陳,初來者幾乎免不了經過一番適應折騰。可能自己的體質也不佳,剛開始半年,我大概生病了三、四次,每次感冒都得休養個一、二天,一付有氣無力的樣子,惹得自己也很沮喪。幸好,過了適應期,不知道是否真的變強壯了、還是練就百毒不侵本事,生病的機率果真節節下降,恢復正常的水準。

我為什麼自稱「民女」呢?因為榮總對我這個出身寒微的本省藉初來者說,真的像是個大官府。若只是單純的官府也罷,它還是個專業機構,有著深不可測的專門知識,加上一大堆講著濃重鄉音的老榮民、老長官,對我造成很大的壓力。我想起高中的一位國文老師,也是軍中退下來的老伯伯,常常比手劃腳半天,沒人聽懂他在講什麼。有一次,他滿頭大汗地「yo-yo-yo-」,實在說不清了,在黑板上寫了個大大的「藥」,班上同學頓時哄堂大笑、不支倒地。但是,他若是長官或長輩同事,您可就笑不出來了。我真的像是個小宮女,每次有老伯伯跟我講話,我都要小心地複誦一遍,確定他們的意思,免得會錯意。有位長官不耐煩地阻止我:「妳為什麼老是要把我的話再講一遍,怕我講錯嗎?」我鼓起勇氣回應:「不是的,我怕我聽錯了。」他靜默了一會兒,從此再也不打斷我。適應大陸南腔北調這檔事,榮總的年輕同事學得很快,過不了多久,我也和他們一樣,不管老榮民來自松花江或是瀾滄江,都聽得習慣、也不再鬧笑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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