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天我們在玉山主峰

臺北榮總工務室退休技士 施宏錡

　　龍蝦登山隊期待已久的「玉山行」，終於在9月2日中午12時10分成功地登上「玉山主峰」，並在當天晚上10點10分安全地回到登山口。雅惠由四名聽障朋友，及一位布農族人的協助，成為單日成功登上玉山主峰的視障女生。

　　當雅惠登上峰頂，雙手觸模石碑「玉山主峰」上的文字，透過觸模她知道已登上---台灣第一高峰玉山主峰（3952公尺），也是東南亞的第一高峰。剎那間她高興地叫了起來，下著的細雨，隨風飄落到她的臉上，分不清是雨水，還是高興的淚水‥‥

　　話說2014年1月奇哥屆齡退休後，便展開新的計畫--協助身障朋友登上玉山主峰，包括視障的學妹、肢障的學弟以及聽障的朋友。「同是天涯身障人，相逢何必曾相識」決定成立「龍蝦肢登山隊」，期望藉本身登山的經驗幫助他們，帶領他們登山，這個夢想終於在9/3軍人節的前一天實現了。

　　從2014年開始帶聽障朋友登山，接著訓練視障、肢障，然後是聽障、視障、肢障朋友混在一起練習。起先由臺北榮總後山的軍艦岩爬起，逐步帶他們登上更難走的山路，如七星山、二格山、筆架山等中低海拔的小山，以及合歡山東峰等三千公尺以上的百岳。在山區凹凸不平的山路練習行走，訓練他們登山的基礎與適應能力，培養他們對登山有興趣。

　　藉著登山活動，讓成員彼此相互了解，體認到每個人的長處和短處，互補不足的地方，發揮天生我才必有用，擺脫自卑感找回每個人的自信。

　　原先的隊伍名稱是「龍蝦肢登山隊」，仍因成員中有聽障、視障、肢障等身障朋友，取其諧音（聾、瞎、肢）的名稱登記。在申請排雲山莊住宿時，因申請人數多，山屋數量有限而沒被抽中。後來改以「菜頭奇登山隊」名義登記9/3的山屋，期望藉「好菜頭」的名稱帶來好運，還是槓龜，讓奇哥有些洩氣。

　　待決定申請當天來回的一日登山時，肢障的學弟對這活動沒有把握，並表明不參加一日登山。因而名稱改為「龍蝦登山隊」，申請總算核准。

　　有趣的事是，在向保險公司購買登山旅遊平安保險時，承辦單位看到「龍蝦登山隊」的名稱，感到很奇怪又有趣，問他是否準備登山成功，下山後吃頓「龍蝦大餐」慶祝?看到那樣的提問時，奇哥笑而不語。

　　成員中，雅惠是奇哥以前在台科大時的學妹，本來她的視力正常，是位活潑好動又用功的學生。但是，在某次實驗時，不幸發生爆炸的意外，導致雙眼被炸傷而失明，也讓她往後的人生變調。因為她喜歡跑步，奇哥有時帶她練習跑步，跑步運動對她登山有幫助。俊祥、皮皮、鴻德三人是聽障，俊祥專長美工設計、攝影，皮皮做事細膩，情感豐富、喜歡跳舞，兩人都喜歡跑馬拉松。而鴻德則是登山老手，喜歡天文地理，工作之餘仍在學習口語。新光是奇哥跑步時認識的布農族朋友，當他知道這個登山計畫後，很感興趣並自願當響導。這支隊伍連奇哥在內成員共六人，每個人都有他的專長與特色。

　　申請一日登山還是要作最壞的打算，因為雅惠的眼睛失明，行動速度較慢，若想在早上十點前順利通過排雲山莊，拿到通往玉山主峰的門票，則全體隊員必須在9點半前抵達排雲山莊，始能繼續登山。在與新光兄討論登山細節時，提到雅惠的情況，他說他的表妹可幫忙開車，載大家到離檢查哨2公里遠的登山口，這樣可節省很多時間。

　　凌晨三點半在東埔山莊內吃完早餐，整理好裝備就出發。新光的表妹開車載大家到登山口。四時十分，大家在登山入口處，對著遠方的玉山主峰默禱，祈求山神保佑我們登山平安，又能平安地下山，祈禱完畢打開頭燈開始摸黑登山。

　　依原先的規劃，新光在前打陣頭，他的背包重20公斤，內裝有午餐、水等，由他背到排雲山莊。奇哥帶雅惠排在第二、三棒的位置，皮皮在雅惠後面，以便隨時協助她，俊祥在第五棒，鴻德押後。從登山口到排雲山莊的距離是8公里半，設定在9點前到達較保險。出發前奇哥先跟成員溝通「該快步走就快走，該慢慢地走就慢走，每個人不要離開隊伍太遠，轉彎時一定看到成員才可繼續行走，並隨時注意安全。」

　　第一關由登山口走到孟祿亭的距離是1.7公里，路面平整，梯階高低變化不大，對雅惠而言較好走，費時55分鐘走到孟祿亭，大家休息十分鐘，喝點溫開水，接著大家脫掉保暖外衣，僅留薄長袖衣服，避免行進途中流汗太多，衣服濕透造成寒冷而發抖。

　　第二關由孟祿亭到前峰登山叉路口，地面開始凸凹不平整，有些地方的階梯寬度、踏階高低不同，增加雅惠行走的困難;有些地方地面的樹根盤根錯節，妨礙行走。但是，看不見路面的雅惠，很快地就適應這狀況。地面有樹根突出會絆倒人。但是，擋不住雅惠登頂的決心。到達前峰登山叉路口，時間控制剛好在1公里48分鐘的範圍，此時已是早上6點10分。

　　第三關由前峰走到西峰觀景台下，有些地方是鋼管木板棧道。奇哥每走一步路便告訴雅惠，前方的地面狀況是如何，木棧步道上有多少個踏階，是上升的還是下坡的?路有面多寬，提醒她注意。並要她以登山杖試著在地上點點看，左點右也點，以體驗周遭有何不同，要她的手觸摸峭壁上的岩石，了解峭壁的構造。走在碎石坡處，要她手扶鋼絲鍊條，另一手搭在奇哥肩上小心翼翼走過。碎石坡表面的石板不是很穩定，有的石板一踩就會裂開，有的石板多少會滑落，通過碎石坡時。先由新光走過碎石坡，到對面安全處等候，並回頭看隊友，確定每位成員都安全地越過碎石坡，再移動腳步往前走。

　　原計畫走到西峰觀景台時休息，吃點東西增加體力。待走到西峰觀景平台前，見通往平台的梯階，有施工警示帶把入口圍起來，一旁豎立告示牌「整修中，不開放。」此處除了上方的觀景平台外，前後路面又狹窄，不適合停留及落腳，只好繼續往前走。

　　第四關由西峰觀景台走到大峭壁，沿途的棧道多，峭壁多，木地板架在鋼管上的棧道，設有安全扶手，又多了一層保障。對雅惠來說架空棧道難不到她，不管是水平向前的，或是垂直而登的梯階，只要報出面前道路的狀況如何，踏階多高是什麼樣子，是水平、上升的，還是下降的梯階，把這些路面資訊告訴她，她就知道怎麼應付。就這樣一行六人安全地走過懸崖峭壁，架空棧橋走道。過大峭壁找個休息平台的空間，才停下來吃些東西，喝點檸檬汁補充體力。

　　這時是上午8點05分，休息15分鐘後再出發，此地距排雲山莊還有1.8公里。有個隊伍剛從排雲山莊下山，依慣例上山者，要禮讓給下山者先行。在狹窄的地方會面，上山者盡量靠山壁以策安全，並讓下山者快速地通過。有一隊登山的隊伍下山時，知道雅惠是視障後，紛紛向一邊閃讓「龍蝦登山隊」的成員先行。並對雅惠不畏山路起伏不平，仍能勇敢地向前行感到佩服，紛紛給她拍拍手，喊「加油!加油!」

　　就這樣雅惠一路跌跌撞撞，最後有驚無險來到第五關海拔高3402公尺的排雲山莊，拿到繼續登玉山主峰的門票。

　　在排雲山莊室外吃點東西，補充熱開水，並在標示牌前合照留作紀念。為加快腳程，要大家把不重要的東西拿出來，集中放入新光兄的大背包內一起寄放，以減輕登頂背包的重量。但是，禦寒衣物及乾糧，熱水瓶和雨衣等，放進小背包一起帶上山，隨時可派上場用。

　　10點由排雲山莊出發，向「玉山主峰」前進。由海拔3402公尺的高度，往主峰走時，水平距離是2.4公里，垂直高度550公尺，呈之字型上升，地面是碎石的路面，越往上走路越陡，空氣越稀薄。若走得太快容易感到喘氣，或得高山症。

　　雨越下越大，周邊開始起霧，還好霧不是很濃，還可看得到近處路面的情況。雅惠的右手扶在奇哥右肩上，一步一步跟著走，雨水不時由鴨舌帽簷滴下來，讓眼睛變得模糊，不時用手拂掉水滴。沿途有低矮的玉山松，高山杜鵑，九月份路邊已看不到有花朵，中途除了停下腳步喝水休息外，其他時間不敢停留，怕停下來會失溫。

　　到了北峰與玉山主峰叉路口，離玉山主峰只剩下200公尺，全是碎石陡坡，最後50公尺路面幾乎呈垂直狀。不規則的岩石踏階，似在考驗雅惠登山攀岩的能力。明眼人要登上去已有些困難，何況是視障朋友。此時奇哥只能告訴雅惠「先站穩腳步，抓窂鐵鍊，向前邁開一小步，再登上去。」奇哥在前面，雅惠在中間，新光後面，兩人一齊協助雅惠，像三明治一樣，幾乎是夾著她前進。就這樣200公尺的陡坡花了將近半小時才搞定。來到主峰的勒石碑處，奇哥要雅惠摸一摸石碑上的「玉山主峰」蝕刻字，讓她知道已登上玉山主峰了!

　　正當大家為登頂而歡呼之際，此時奇哥在想等下要如何做，才能安全地把雅惠從碎石陡坡帶下山。「上山容易下山難」這句話用在雅惠身上，是再貼切不過了。能登上台灣最高峰，相信每位成員內心一定十分喜悦。但是，看不到路面的雅惠，即使路再怎麼陡，也得設法由主峰走200公尺長的碎石坡，下到玉山北峰叉路口。

　　下山時奇哥右手拉著雅惠的左手，左手握住鐵鍊，引導她走下垂直陡峭的山壁，在無法完全看到前面的路況下，由山勢陡峭的碎石坡下來，有點冒險。奇哥因聽不到聲音，下達指令時，比如要她右腳向前伸直，往下再移一點點，先站穩腳步再移開左腳。因雅惠看不見下方石塊正確的位置，腳步不一定準確地踏穩，若聽不到她心裡說的話，無法及時調整，要她照指令做會更麻煩。為了不想冒這個險，臨時改由新光帶她下山，奇哥則在前方注意及協助。新光也了解看不清前面的路況，貿然走下碎石陡坡的嚴重性。萬一下錯指令，若雅惠一腳踩空，後果將很嚴重。新光靈機一動，從背包拿出一條童軍繩，在雅惠腰間捆綁成一圓圈，另一端繫在他的腰際，身體幾乎緊身貼著她緩慢下降。奇哥則在離他們倆人三至五步距離的前方，防止突發的意外事件。

　　下山過程十分緩慢，時間彷彿靜止不動，奇哥整顆心吊在半空中，生怕有個萬一。半小時後，新光總算安全地，把雅惠帶到玉山北峰叉路口，才結束這段帶人下碎石陡坡，驚心動魄又驚險的畫面。

　　由北峰叉路口下山換奇哥帶雅惠，三人排成一列在雨中行走，快要走到排雲山莊與圓峰山屋叉路口時，恍惚間奇哥看到前面好似有個人影在移動，瞬間消失不見了，接著又出現了，不是傳說中穿黃色雨衣的小飛俠，而是穿黑色衣服。剎時奇哥心頭一震，難道眼前的東西是幻覺?還是真的有人在走動?因距離太遠，下雨又有薄霧看不清。及至加快腳步，走近定睛一看，黑衣人原來是皮皮。她沿著之字型山路慢慢地走下山，她很累走得慢，又與鴻德、俊祥隔了一大段距離。遠看有人單獨行走，突然間消失不見，是因轉彎處有高低差，加上視線死角，讓人產生錯覺的關係，難怪奇哥會以為是他見到鬼。

　　下午15：10分回到排雲山莊，此時鴻德和俊祥坐在大廳吃午餐，皮皮累得坐在旁邊休息，雅惠冷得發抖，奇哥趕緊倒杯溫開水遞給她喝以暖身。大家休息半小時，順便吃點東西， 15：45整裝下山，預估5小時後應可回到登山口。新光背著大背包先下山，奇哥和雅惠緊跟在其後，再次是皮皮、俊祥，鴻德押後。在雨中大家小心翼翼地，通過大峭壁、西峰觀景台。這時天色漸暗，路面已無其他登山者，只有這支6人的隊伍還在下山途中。在轉角下石階時，未注意到地面階梯高低差過大，加上因雨濕滑，雅惠右腳踩不住而向前滑倒，雖然奇哥及時穩住身體，沒有跟著她往前扑倒。但是，雅惠已跌坐在地上，趕緊上前扶她起身，還好僅表皮擦傷沒有傷到她的膝關節，不影響走路，但這事已讓奇哥心驚。

　　這時候，已是晚上6點半，距登山口還有4公里，且天色漸暗，周遭景物漸沒入夜色中。奇哥耽心她再次跌倒，便打開頭燈，並把隊伍人員順序變換，改由鴻德在前引路，新光押後，其餘順序不變。這樣的安排，是想藉新光手提大燈照亮路面，同時照顧兩名新手。待走到孟祿亭休息時，已是晚上八點了。此處通訊良好，這時手機響起，打開一看，是留守人員打來的line，便請雅惠幫忙回電話，告訴留守人員「我們在下山途中，快要回到登山口，只是回程時間稍為落後。山區通訊不方便，無法接受訊號，請她轉告阿里山青年活動中心，會晚些到那邊住宿及晚餐。」

　　由孟祿亭到登山口的距離是1.7公里，正常情況應可在1小時內走完。因夜晚周遭暗暗的，雖然手電筒的燈光可照亮路面，還是不敢快步走，怕會重現前面跌倒的覆轍，考量安全第一，行進速度緩慢。鴻德也很盡責，他知道在夜晚帶路，每走一段距離，一定要把手電筒往回照射，讓奇哥可提前了解前面路面的狀況，及早避開危險，直至他看到我們跟上，才轉身繼續往前走。 

　　就在距出口700公尺處，要步下石階時，奇哥先用登山杖探探路面虛實，因登山杖沒能正確地插在石板上，而往兩塊石板的凹縫內滑進去，造成重心不穩，摔倒在地面，差點波及後面的雅惠跟著扑倒。奇哥的右大腿表皮被石塊撞傷淤血，雖沒傷到膝蓋不會影響走路，但已讓他嚇出一身冷汗。

　　黑暗中見到前方不遠處亮著燈，旁邊有燈光在空中繞成圓圈持續恍動，就知道登山口快到了。等大家都平安地走出登山口，看錶是晚上10：10，至此奇哥才鬆了口氣。新光的表妹，已在這邊等候多時，不多久她開車載大家回到塔塔加鞍部檢查站，下車再走路400公尺到塔塔加鞍部停車場，結束最後一段登山的路，謝謝新光表妹的幫忙。

　　疲累中開車抵達阿里山青年活動中心，已是晚上11點多，辦好入住活動中心手續，先以手機打line簡訊向留守人員報平安。把手洗乾淨，就進餐廳吃冷飯、冷菜，不過湯是熱騰騰的，先把湯喝了以暖胃，再餵飽饑腸膔膔的肚子，雖然不是龍蝦大餐。但是，卻是下山最特別的一道晚餐。吃完晚餐，洗個溫水澡，躺在床上的奇哥，心想帶視障登上玉山主峰，又能安全地下山感到很開心，因而睡得很安穩舒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