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RS風暴－最高法院96年度台上字第132號民事裁定心得
國防醫學院實習醫學生 林佳儒
前言
2002年11月初在中國大陸廣東順德出現「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」（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, SARS）。由於病人有肺炎病症，故大陸稱為非典型肺炎，簡稱「非典」或「非典肺」，死亡率高達7-15%。世界衛生組織義大利醫師Carlo Urbani（1956-2003）在越南追蹤研究此病毒時受到感染，不幸死亡1。2003年2月，中山大學附屬第二醫院退休教授劉劍倫，參加大陸防疫工作時受到傳染，自行服用抗生素後病情好轉，於同年2月21日攜同妻子到香港參加外甥的婚宴，入住京華國際酒店（今九龍維景酒店）一晚，造成16位酒店住客和訪客感染，繼而引起香港的威爾斯親王醫院（Prince of Wales Hospital，簡稱威院）大爆發和香港聖保祿醫院（St. Paul's Hospital）小型疫情及社區大爆發，同時把病毒從香港傳到多倫多、溫哥華、河內、新加坡、菲律賓、英國、美國等地。世界衛生組織就此發出警訊2-3，行政院衛生署疾病管制局（疾管局）於2003年3月17日函請中華民國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、各縣市醫師公會轉知各醫療院所，檢附疑似病例（Suspected Case）及極可能病例（Probable Case）定義，促請各醫療院所加強通報「未知致病原引起之急性呼吸症候群（acute syndrome of unknown etiology）」。同日，臺北市政府衛生局自3月17日至4月7日共轉函7次給各醫療院所。A醫院收文後，隨即由感控小組護理師簽請配合辦理，會相關科室，請醫療科醫師提高警覺，遇有疑似個案立即通知感控小組，建議加護病房提供口罩給探病的家屬，並嚴格執行『洗手』，以杜絕由院外帶入的病原，公文陳閱之後，即以電子郵件通知各醫療科，並在主管會議中加強宣導。4-6
經過
A醫院於2003年4月1日任聘甲醫師為住院醫師，A醫院院長W兼任該院感染控制委員會及感染控制小組召集人，醫院內科L主治醫師兼任感染科主任並擔任感控委員會委員暨感控小組總幹事，W與L醫師似未確實辦理感染控制教育宣導、提供必要防護設備及採取有效防疫措施，導致劉姓洗衣工接觸感染SARS之曹姓病人衣物而感染SARS，甲又因曾於2003年4月16日在A醫院診治劉姓洗衣工，亦遭感染於同年4月21日發病，治療未果，至同年5月15日在B醫院死亡。經其父向A醫院提起國家賠償之訴訟。甲父請求扶養費新台幣1,628,993元及精神慰撫金500萬元；甲母請求扶養費1,852,628元及精神慰撫金500萬元。7
爭點
1.本件有無國家賠償法之適用？
A醫院：甲與醫院屬私法上僱傭關係，與成立國家賠償責任之公務員執行職務行使公權力之要件不符。
法院：依據國家賠償法第2條：「公務員於執行職務行使公權力時，因故意或過失不法侵害人民自由或權利者，國家應負損害賠償責任。公務員怠於執行職務，致人民自由或權利遭受損害者亦同。」是否構成國家賠償責任，應具備：(1)行為人須為公務員；(2)須為執行職務行使公權力之行為；(3)須行為係屬不法；(4)須行為人有故意或過失；(5)須侵害人民之自由或權利；(6)須不法行為與損害之發生具有相當因果關係之要件。經查，甲於擔任住院醫師期間，因醫院所屬公務員W院長、L醫師執行公務時之不法行為而受侵害，自應有國家賠償法之適用。
2.甲是否在擔任醫院住院醫師期間感染SARS病症，經治療未果而死亡？
法院：根據B醫院之診斷證明書和死亡證明書所載，係因感染 SARS病症而死亡。A醫院胸部X光報告和病歷，診斷皆記載須排除SARS。T市政府專案調查小組之「T市立醫院處理SARS事件調查報告」之「院內感染產生之後果」提及「一般內科聘用住院醫師甲2003年5月15日於國泰醫院病逝」，疾管局「醫院SARS病人之疫情追蹤季刊」亦同此認定。「劉姓洗衣工之就醫流程」內提到甲係於2003年4月16日、20日在醫院診治劉姓洗衣工，因接觸而遭感染SARS病症。準此，甲應係於醫院擔任住院醫師期間感染SARS病症，經治療未果而死亡，堪予認定。
3. W院長、L醫師有無廢弛職務、怠忽職守，致甲在院內感染SARS因而死亡？ L醫師有無故意隱匿SARS疫情，致甲在院內感染SARS因而死亡？
法院：依據傳染病防治法第5條第3款，W院長、L醫師均屬法定職務之公務人員，自應本於其法定職責而採取有效之SARS預防管控措施。然二人僅將該疾管局防疫公文以電子郵件轉送院內各主管人員，並未確實採取防範措施。2003年4月9日急診病人曹女士因症狀疑似SARS於當日轉診新光醫院，但A醫院並無相關標準防疫處理程序，未對曹女停留區域消毒。護理人員報告防護器材院內尚有欠缺時，W院長指示：「防護腳套、隔離衣等，屬於三級防護的措施，本院應斟酌其量，購置少許備用於相關單位」，未盡其職責為詳細規劃釐訂，亦無在職教育，僅空泛表示加強防護而已。市政府調查小組之「A醫院處理SARS事件調查報告」提及(1)醫院對已發燒病人，未列為疑似病例前，未能及時採行嚴密防護措施，仍照一般病人處理(劉姓洗衣工)； (2)SARS病房、一般病房及行政區間未作嚴密區隔與消毒；(3)人員流動未作嚴密控管；(4)指揮系統未充分發揮功能，執行不夠落實等事項，建議依公務員懲戒法規定，移付權責機關審議。監察院也依法彈劾，以符合國家賠償法第2條前段所定「公務員於執行職務行使公權利時，因故意或過失不法侵害人民或自由權利者」規定之「不法行為」要件。L醫師有參與曹女士、胡先生等之醫療判斷而認為疑SARS病毒應予通報，卻認為劉姓洗衣工例外無須通報，反係於病情好轉下，始通報，但L醫師仍未採取防疫之必要措施、亦無於院內善盡通知之責任，致第一線之醫護人員無從適時於第一時間來提高防疫。W院長明知院內有SARS之群聚感染現象後，僅泛稱指示要降低醫院之佔床率，讓住院病人辦理出院，致加速疫情蔓延，未建立一套明確而具體之規劃，醫護人員均未被院內通知，擔任指揮官之職務，其竟仍又怠忽職務。依據上述事項，二人確有怠於執行職務之行為，且因而致侵害甲之權利。
4.甲之父母所請求之各項損害賠償有無理由？
法院：依據民法第192條第2項、第194條及第1114條第1款，甲因對父母負有扶養義務，故醫院應負損害賠償責任、賠償甲之父母相當之金額。扶養費的計算按霍夫曼計算法，依平均餘命和平均每人每年之消費性支出，再考慮到甲之弟(須服兵役2年)、夫妻間互負扶養義務等，共計甲父1,628,993元，甲母1,852,628元。又精神慰撫金原欲各5百萬元，經法官判決減為各2百萬元。
地方法院判決：原告之訴及假執行之聲請均駁回。訴訟費用由原告負擔。甲父母不服上訴。7
高等法院：醫院應給付甲之父新台幣3,628,993元、甲之母新台幣3,852,628元，及均自民國92年12月21日起至清償日止，按週年利率百分之五計算之利息。8
最高法院：駁回醫院的上訴。9
高等法院：駁回醫院提起再審之訴。10
討論
SARS始末：台灣從2003年3月14日台大醫院第一個SARS病例，到2003年7月5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將台灣從SARS感染區除名，近4個月期間，共有665個病例，其中180人死亡，死亡率高達27%，醫護人員佔6名。（WHO 重新篩選將感染病例下修為346人，死亡人數37人）
封院風暴：A醫院因未做好院內感控，導致SARS疫情禍延全台，單是醫院就是全世界SARS事件最高死亡率單一地點，總計一個月內造成150人感染，35人死亡。
隔離不是消滅：預防SARS要做好「院內感控」才是上策，SARS疫情失控之際，政府以「封院強制隔離」政策，緊急召回九百多名醫院員工，在未有完善防疫及隔離的配套措施下，連同所有病人共一千兩百多人，集體禁錮於醫院。將感染狀況不明的醫護人員召回，讓其又負起照顧病人的工作，使得病人和醫護人員皆暴露於院內交叉感染之高危險的環境中，此一政策，不僅未成功消滅SARS，更惡化了院內感染，加速SARS疫情散佈。
心得：SARS至今（2016）已時隔13年，現在推行的PGY也是因此事件而起，然而有多少人還記得那些因「封院風暴」所遭受傷害的無辜病人和家屬？對於未知傳染病的恐懼、因缺乏經驗所下的錯誤防疫政策、種種人事行政上的疏失，這些因無知與恐懼所犯下的連環錯誤，誰對誰錯，並非我們所要追究的重點，但事件所造成的傷害、避免一再重蹈覆轍，才是我們應該銘記於心的。
參考文獻
1. Bellaspiga L/古桂英譯：卡羅‧歐巴尼醫師傳奇。最新發現SARS病毒並為之捐軀的傑出醫生。臺北市，望春風文化，2004。
2.梁秉中，黃英勇：神祕風暴SARS。新加坡，世界科技出版公司，2003年4月；35-82.
3.張金堅主編：抗SARS戰疫醫院總動員。臺北市，合記，2003；145-156.
4.張珩，張錦華：和平抗SARS實錄。臺北市政府衛生局；2003；15-72.
5.黃寒裕、蘇維鈞、彭瑞鵬：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合併呼吸衰竭及氣胸。臨床醫學，2003；52(3)：224-232.
6.林進修等：回首SARS。臺北市，歐巴尼基金會。2008；98-103.
7.臺灣臺北地方法院93年度重國字第28號民事判決。
8.臺灣高等法院94年度重上國字第10號民事判決。
9.最高法院96年度台上字第132號民事裁定。
10.臺灣高等法院96年度重再國字第2號民事判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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